2023-08-03 12:08
洪水灾害发生前，它通常给人一种距离很远的感觉。河北保定白沟被称为“中国箱包之都”，它是全国最大的箱包产销基地，也有全国最大的单体箱包市场，这些信息意味着，箱包与居民的身家紧密相连。直到8月1日晚，洪水可能抵达的消息传来，去与留成了白沟居民们一个艰难的抉择。
从红头文件流传到大喇叭通知：全部撤离！
8月1日晚间，两张红头文件开始在网络流传。
一张落款“保定市防汛抗旱指挥部涿州前线指挥部”发给高碑店市、白沟新城防汛抗旱指挥部的文件称：鉴于白沟河左堤东茨村段险情严重，存在决堤可能，按照保定市防汛抗旱指挥部部署，经市防指涿州前线指挥部会商分析研判，现建议你市提前果断转移白沟河左堤受威胁群众，做到应转尽转、应转早转，切实保障人民群众生命安全。
另一份文件，来自白沟新城乡村振兴局，详细向各小区物业经理及全体居民介绍了撤离方案。
白沟的居民很快对此有了直观体会。8月1日晚间11点左右，一位与河堤仅隔了两个小区的居民收到通知准备撤离。半个小时后，在距离河堤一公里的小区，居民艾伦看到有人拿着大喇叭喊话：三楼以下居民全部撤离！次日（8月2日）凌晨，更多的人收到了消息，从朋友圈到小卖部，都在广播撤离通知。
这座箱包之都在深夜入睡前被摇醒了。
“财产损失都不重要了，命重要”
“人们一下全出去了。”艾伦说，不少人连夜收拾东西开车离开，很快，白沟道路和高速入口堵车的视频大面积流传网络。
小八（化名）和爸妈住在白沟镇上，奶奶住在附近的村里。8月2日凌晨零点左右，奶奶所在村通知子女立刻回村接老人。小八有些担心，准备先下楼囤点物资，到了楼下发现超市已经人满为患。这时小八的妈妈打电话告诉她，在朋友圈看到了官方通知，要求居民撤离白沟镇。
“脑子根本来不及反应，回家就收拾东西。”小八和父母带着收拾好的东西开车去村里接上奶奶，然后立即开车撤离白沟。据她描述，出白沟的路上堵车严重，堵了好几个小时才开出去，高碑店高速口随处可见从白沟出来的车。“财产损失都不重要了，命重要。”她说。
驾车从白沟镇到高碑店，通常只需要一个小时左右。但由于出白沟的道路堵车严重，凌晨四点左右，小八一家才抵达高碑店。路上走了近四个小时。但因为没有地方住，全家又继续连夜奔波开车入京，目前暂时住在北京的姑姑家。离开位于白沟的家的时候，小八抱上了她养的猫， “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去。”
白沟的地理位置特殊，紧邻雄安新区，离北京也不远，因此在“疏解非首都核心功能”时，承接了部分产业，其主营的箱包业更是远销海外。在白沟新城，驻扎着大量与箱包有关的商家，包括销售门店、生产厂家，乃至上游的皮具原料生产商、器械经销商。而在水文上，白沟河穿城而过，它的上游是来自涿州的北拒马河，下游汇入大清河。前者正承受华北暴雨后的严重内涝，上游洪水叠加本地降水溢出河道。
亲历者：20来分钟时间，河水快速上涨淹没路面
在涿州市的通报中，白沟河左堤东茨村段险情严重，存在决堤可能。
亲历者更能感受到水位上涨之快，8月1日上午9点，一名公职人员路过涿州市腾飞大街时，路面还正常，二十来分钟后，拒马河水就快速上涨没了过来。来到10公里后的茨村大桥，这处沿河堤坝压力骤增，经过多方拉锯，当天深夜挖掘机启动，开掘出一段区域缓慢泄洪。但即使这样，水位上涨还是没能完全抑制，白沟河沿线依然存在风险。决堤危机最终成为一纸公告发往南方40公里后的白沟。
在此前后，加固白沟河堤坝成为多方重要任务。7月31日凌晨，中部战区陆军第82集团军连夜奔赴白沟河任务区，对白沟河堤坝进行加固。8月1日深夜，中国安能建设集团连夜从北京、雄安、合肥方向抽调救援人员70人，应对白沟河一处围堰局部漫堤险情，承担堤坝道路抢通、堤坝加固、新建围堰和防渗闭气等任务。
而在白沟，去与留同样复杂。8月2日凌晨三点多，王静被公公的电话吵醒了。他们家做缝纫设备，也做箱包生意，一位客户突然打来电话告知因为洪水可能要来，先不要发货了。公公从客户那知道，沿堤的小区已经开始撤离，他放心不下，打给儿媳妇询问情况。
王静感到一阵紧张，她怀里是九个月的女儿，床上是生病的儿子，现在高铁抢不到票，也打不到车，只能等远在邯郸的老公开车来接他们。这是王静第一次感觉自然灾害如此迫近，她家位于白沟河沿岸的一处滞水区，每年夏天都面临涨水风险，每年村里也都让做好撤离准备，但每年都没撤离。直到这次。
“朋友说，刚开始觉得就是场大雨，人们凭借经验觉得不会太严重，结果损失惨重。只有自己亲身经历，身在其中，才知道有多恐怖。”王静说，“很担心，会想万一自己被困人员孩子怎么办，一点自救能力都没有。”
8月2日中午十一点左右，老公终于驱车五个小时赶回了白沟，撤离前，他们只拿上了孩子的被褥衣服，一同被留下的还有店铺里库存的缝纫机货物。“只要人健康地活着，一切都可以从头再来。”她说。
在这样一座贸易之城，并非每个生意人都能如此豁达，一场洪水可能意味着几十乃至上千万元的损失。连夜开车“逃离”白沟的人中，有的看到洪水没有如期出现，第二天又跑了回来。一位老板在抖音上说，“不是不想走呀，是半个身家都在库房，不放心走啊。”王静也理解大家对白沟的留恋，“很多人不愿撤离的主要原因就是半个身家都在白沟。”
但谁也说不好洪水的情况。8月2日下午，白沟河沿岸的居民再次收到了撤离的通知。白沟新城管委会工作人员确认了这则通知，可能“上游会来水”，但具体时间不知道，他们也在等上面通知。一段录音再次回荡在厂区上空：“赶紧抓紧时间撤离啊，别在那犹豫了赶紧走，把车都开走啊……”
到8月3日上午12时发稿前，有人发现白沟新城外的水位下降了，居民们又在社交媒体上讨论，是不是可以回家了？
水不会凭空消失，整个白沟河流域的防洪压力依然巨大。有救援队员注意到，上游一带涿州东南方向的村子水位在上涨，有的已经淹到了二楼。8月1日晚，水利部发布的一则消息提到，在确保抢险人员安全的前提下，不惜一切代价、采取一切措施抢护白沟河左堤险情，同时立即构筑第二道甚至第三道防线，必要时采取兜底措施，加大兰沟洼蓄滞洪区分洪流量。
防洪依然存在不确定性。就今天（8月3日）的变化，白沟镇和片区分管工作人员也注意到“水位确实看着下降了一点”，但不确定未来是否上游还会来水、白沟河水是否还会上涨。其称，目前没有收到可以搬回来的通知，并告知如果已经撤出，最好在外多等几天，关注白沟镇的进一步通知。另一位工作人员称，今天没有收到新的撤离通知，但“个人建议有条件还是撤离好”。
采写：南都记者 王森 郭若梅 赵霖萱 王玮 宋承翰 发自河北涿州 、北京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