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现在如何做儿子

我们现在怎样做儿子

盛大林

80 年前,鲁迅先生做过一篇《我们现在怎样做父亲》的雄文,对旧礼教的绝对父权进行了无情的鞭挞,文中“若是老子的话,当然无所不可,儿子有话,却在未说之前 早已错了”的妙语,至今读来仍让人拍案叫绝。然而,斗转星移,时代变换。先生也许想不到,80年后的今天,“怎样做儿子”又会成为问题、并有讨论的必要 了。

开始考虑这个问题已有些时日。近年来,我不断听到父母状告子女不尽赡养义务的新闻。好像是“多子多福”变成了“三个和尚没水吃”,那些有子无着、风烛残年 的老人大都不止一个儿子或女儿,而这些子女拒不赡养的理由大抵不外这几条:或曰父母偏心对自己不好,或曰分家没分到东西,或曰父母没给自己留下什么。总 之,没有是因为自己太穷而无力赡养老人的。面对电视镜头,甚至在法庭上,这些人常常理直气壮,“义愤填膺”之余,还不忘声讨他们的父母,仿佛父母一无是 处,自己并无不该。法院的判决当然都是一致的,但判决书上写的只能是老人们在物质上的需求,他们的精神怕是永无着落了。

让我终于禁不住提笔做这篇文章,却是最近读到的一件事情。陕南某县(报道中“讳”去了县名,遗憾)有位叫王花蕊的老人,她有两个儿子,儿子刚几岁,父亲就 病故了。年轻的寡母含辛茹苦把孩子拉扯大。俩儿子同时考上大学同时毕业后,老大分配到地委,老二成了县中的教师。但从此母子成了陌路。大儿子生了儿子,老 母亲去看望,已是地委秘书科科长的儿子嫌丢人不认她,还对同事说:“是来上访的,烦死人了!”几年后,大儿子回本县当上了副县长,老母亲因穷困潦倒求救于 县长儿子,谁知辛副县长像打发乞丐似地给了她20块钱;一年后,老人流浪西安,终于饿死街头,辛副县长不得不赴西安。面对记者,他不承认死者是自己的母 亲,还操着官腔说,“这是本县的一位孤寡老人,我是代表政府来处理后事的。”(据5月2日《大河报》)——王花蕊老人真是死得太“荣耀”了,作为一个“孤 寡老人”,竟劳县长大人亲自不远千里来处理后事!只是“孤寡老人”是没有儿子的,那么辛副县长是什么呢?——大概他没有把自己当“人”看吧。这样看来,辛 副县长以前的所作所为也就不难理解了。但这样一个货色(不是“人”)竟为一县之“父母官”,真让人为那个县的百姓担心。

说来也巧,几乎在读到上篇报道的同时,我还看到另一篇有关“怎样做儿子”的文章。说的是杨澜采访今年诺贝尔物理学奖获得者崔琦的事儿。崔在河南农村长大, 父母很早就把他送到美国去读书。当杨澜问崔琦,“如果当初您不到美国读书的话,会怎样呢?”杨澜说,她本以为崔会这样回答:“如果当初我不到美国读书,那 我很可能现在还在河南农村种地。”但崔琦却说:“如果我那时不出国,我的父亲就不会在三年困难时期饿死!”说着,他伤心地流下了眼泪。(据《报刊文摘》) ——一个世界顶级科学家,当他走到事业巅峰的时候,在回首直接关系到自己事业前途的往事时,他首先想到的却不是自己,而是生他养他的父母!同样是做儿子, 但做起来竟如此地不同!

“现在的子,便是将来的父,也便是将来的祖……所差只在一个时间”( 鲁迅《我们现在怎样做父亲》)。所以,现在正“做儿子”的人们不妨时常想一想,自己将来成了“父”、乃至成了“祖”,希望儿子们怎样做?假如自己也被子孙 弃之如敝屐,感受会如何?倘如此,“怎样做儿子”大概就不会成其为问题了。
(原载1999年6月29日《文汇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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