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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老咪

我的老咪
BooBoo
曾2004年青年文摘中

六岁以前我被一个叫老咪的女人欺负得死死的。她小时候的爪子比猫还尖,性格蛮横甚于野猫,我脸上愣是让她弄得疤疤瘌瘌的。

当时姥姥看着我的小脸蛋那个心疼啊,要知道女孩子的脸怎可轻易挂彩,将来还要嫁人呢。于是姥姥特狠心地“教唆”我,你比她大,你也打她啊!其实不能怪姥姥 偏心,老咪小时候坏起来简直匪夷所思,踩鸡蛋、烧塑料、玩油漆、揪鸟毛,无恶不作;惯于打人、咬人、掐人、挠人,把家里脾气最好的人都逼急过。可我那时候 偏偏是个小淑女,讲究伦理道德,委屈地哭着说,她是妹妹啊,我怎能打她?

直到有一天我被老咪逼上了生平第一次用暴力解决问题的道路,因为她撕了一本我最钟爱的童话书。记得当时我把她双手反剪在背后,然后一个大脚招呼到她的屁股 上,坏小孩老咪就骨碌骨碌滚到床底下去了。她大哭着,头上挂着灰尘絮絮从鞋盒子中间爬出来,终于意识到原来我比她力气大,从此她心甘情愿地变成了我的“喽 啰”。

若干年后她对我说,那时候撕书是有原因的,因为我一看书就不跟她玩,她就对那些书特别痛恨。不过我用武力征服她之后就更加随心所欲地看书,继续不理她。她 没有办法,也开始看我看剩下的书,没想到发现还挺好看的。就这样我作为榜样感化了一个年幼的女“魔头”,她上小学之后居然是个好学生,还因为多看了几本 书,作文写得不赖,获过几个奖。

其实我和老咪小时候也并不是老看书来着,我们更多的时间花在扮演公主和自我陶醉上。和天底下所有的小女孩一样,我们把毛巾被披在肩上,头上挂满了珠珠串 串,在镜子面前搔首弄姿,还偷偷拿过我妈的口红。不过老咪这个笨蛋,没有把口红拧回去就赶快把盖子盖上了,结果那支口红当然就被彻底毁坏,我俩也被暴扁一 通,从此再也不敢染指妈妈的化妆包。

老咪挨打多过我,因为她实在是有破坏分子的天赋。不过自从我变成她的“老大”之后,她闯祸我也要陪着挨打。主意固然是我出的,可是我怎么知道她会把事情演 变成什么样子!比如说我带她爬窗户,天晓得她为什么会把窗台上的花盆踩碎!再比如说我和她出去吃麻辣烫,我又怎么能预料到她会把人家的锅碰下来呢!

惩罚我们的人一般是我妈,因为老咪的妈——也就是我亲姨——可不如她姐姐“心狠手辣”。经常是我姨咋呼着把闯祸的老咪提进房间,还反锁门,只听得老咪凄厉 哭叫,让人误以为有人间惨剧弑子血案发生。我这时往往是心急如焚,用力踹门。按《无间道》的说法就是,毕竟老咪是我“小弟”,打坏了我面子上也不好看啊。 其实后来我估计,那时候我竭力维护老咪,主要是害怕下一个会轮到我。

我拯救老咪不成便踩个凳子趴在窗台上往屋里看:我姨在后面追,喊得气动山河,手上的笤帚疙瘩压根儿就招呼不到老咪身上;老咪边狂奔边没命地喊,火车拉汽笛 似的。过一会儿我姨就累垮了,开门出来,把手里的家伙随便递给我妈说,我对付不了,姐你上。玩接力似的,我妈就雄赳赳气昂昂地进去了。

这时候我就只能在心里替老咪默默祈祷了,不敢再接近那道门,生怕我妈打得兴起,一开门把我也拽进去一块儿拾掇了。我妈果然是厉害,老咪也不像火车汽笛一样 尖叫了,就听见噼里啪啦一阵,不一会儿门就开了,先前宁死不屈的老咪必然是哭着从房里走出来,还要口服心服地说:“对不起,我错了,以后再也不敢了。”

我和老咪特喜欢回忆那时候挨打的惨烈场景,不过痛苦记不得了,仅觉得好玩。老咪还曾经心怀向往地说:“等我有了小孩,收拾不住也交给你打,你说呢,姐。”

其实我妈和我姨是很棒的妈妈。我和老咪小时候被打扮得很“天使”,常常在亲戚的婚礼上穿着白色的小纱裙和我妈专门从上海带回来的黑色方口的小皮鞋、白袜子,而且我们两个还先后学了弹钢琴。我和老咪在一起的童年,是无可挑剔的。

老咪和我又同样在最好的中学上了六年学,不过她始终比我低两级。我们的年龄差注定了我始终走在她前面,我可以打破她对某个老师的“盲目崇拜”,还给她很多 珍贵的学习资料。更重要的是,我能够以超脱的眼光告诉她,你们班那个公认的帅哥真的很不帅,不要和你们班那些女生一起发痴。

我们周末往往互相住在彼此的家里,扯着被子窃窃私语,超级“三八”,而且乐此不疲。我妈和我姨想方设法地企图从我的嘴里套出老咪的心思,或者从她那里逼问出我的秘密,可我们总是互相维护得很好。

我受不了的是老咪长大之后居然变成了一个温柔的淑女。第一次发现这个转变是在传呼机还被广泛使用的前些年,某天她给她爹打传呼,声音居然比传呼台小姐的还 温柔,我一个哆嗦,差点从沙发上栽下来。后来才知道,这厮在家秉性不改,在外头已经是脱胎换骨了。她还得意洋洋地冲我翻眼皮,说她们班男生说她读英语的声 音很“性感”。我立刻笑得特感性,屁大的毛孩子知道什么叫性感,让他听听你小时候挨打的鬼哭狼嚎,我担保他这辈子都不再说“性感”这个词了。老咪尖叫一声 扑上来掐我,我一边反抗一边大喊:“你这死女人,在外面装纯情,回家跟野人一样。哎哟!压死我了,你该减肥了。”

还记得上小学五年级的我给上三年级的老咪教作文,我说老咪你这头猪,跑题了。《我的爸爸》是写一个人的事情,《我和爸爸》才是写两个人的关系。这篇东西, 我本来是想写《我和老咪》的,可是我最后还是把题目写成了《我的老咪》。因为我知道,老咪做我“喽啰”的时代已经一去不回了,没准没过几个年头她就变成别 人的老咪了。所以,我要抓紧时间宣布她是我的老咪,至少从过去到现在,她一直是我的老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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