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贫如洗的亿万富翁
?
南方周末报记者 王小飞 ?
? ?
? 10年前,邢诒前的事业达到巅峰,拥有亿万资产,是远近闻名的香港富豪。踌躇满志的他,秉持“保持就是最好的开发”的理念,既出于商业上的深谋远虑, 也出于恢复儿时天堂的梦想,在他的家乡海南省文昌市东路镇,创办了该省“第一家完全由私人创建的鸟类自然保护区”kk名人山鸟类自然保护区。他注册的“海 南怡田农业工程有限公司”,也在一段时间内被海南媒体誉为“全国第一家民营环保企业”。 ?
? 邢诒前当时不知道,以一己之力维持这个巨大的保护区,将令他家财散尽、一贫如洗。 ?
? ?
? ? ? ?
? 朋友埋单的一餐 本报记者 王轶庶/摄 ?
? ?
? ?
? 前富翁的日子 ?
? 邢诒前守着他日渐荒芜的庄园,像个孤独的国王。 ?
? 老迈的榕树、荔枝树、棕榈、椰子树围绕着一个大湖,水面平静,不时有一群白鹭飞过。水面和林地里积着散乱的落叶,水边观景的小木屋墙皮和地板开始斑驳。整体上这里像一个无人看管的大公园,但又因为没有人的纷扰,树木和鸟看来长势正欢。 ?
? 每天,邢诒前坐在湖边发呆,一壶茶一把椅子,一坐就是一天。 ?
? 11月20日傍晚,回到家的邢诒前疲惫地靠进破旧的沙发,拿起粘着胶布的遥控器,对着电视机按了几下。屏幕上,正好出现了唐·吉诃德大战风车的画面。 “有人说我是唐·吉诃德,”邢诒前坐了起来,“我父亲骂我是疯子。现在,连我自己都不知道我是什么样的人了。” ?
? 这是一套100平米、3房1厅的房子,墙面明显发黄了,咖啡色的屋门有了很大的裂缝,卫生间里有几块断裂的香皂和几条陈旧的毛巾。几个和这片暗淡的景 象搭调、又似乎不那么搭调的细节,显示着这里曾经有过的精致生活,比如,一件丝质的旧睡衣、一个蒙了灰但还在用的咖啡炉。 ?
? 1993年,邢诒前的事业达到巅峰,拥有亿万资产,是远近闻名的香港富豪。踌躇满志的他,出于恢复儿时天堂的梦想,在家乡海南省文昌市东路镇创办了该 省“第一家完全由私人创建的鸟类自然保护区”kk名人山鸟类自然保护区。邢诒前当时不知道,以一己之力维持这个巨大的保护区,将令他家财散尽、一贫如洗。 ?
? 另一个傍晚,海口市某宾馆2楼的西餐厅,两三个朋友为邢诒前设宴送行。饭后,邢诒前就要乘飞机去北京,参加一个环保和公益方面的研讨会。 ?
? 会场有着装要求,穿西服打领带。邢诒前没有钱买新衣服,只好翻出1990年代款式的旧西服套在身上。脚上锃亮的皮鞋,还依稀显示出这个前富豪的风采。 记者注意到,在接受采访的几天里,他一直穿着这一双皮鞋。“不知道现在还有没有人提着这种东西坐飞机了,那是我的行李。”邢诒前指着搁在地上的一个花花绿 绿的蛇皮袋大笑着说,“这是我第二次去北京,情形不同了。为了省钱,我买了夜班机票。买机票的钱也是借来的。” ?
? 邢诒前向朋友们回忆起上次去北京的豪华往事,朋友们微笑着,其中的一位在小声地对着手机打长途电话,请北京的亲戚为“邢总”预约一家“便宜、干净、距离会场近一点”的招待所,“每天一百多块钱的就可以了。” ?
? 邢诒前目前的生活来源有二:一是保护区内3万多株荔枝树的收入,一是朋友接济。前者每年有20万元左右,除去保护区的开支就所剩无几;后者显然不是长 久之计。他在香港的妻子和3个孩子,每个月的花费就有1.5万-2万港元,为此,他的妻子已经在餐馆洗了4年盘子了。 ?
? 邢诒前笑着回忆起从财富巅峰一路跌落的感觉。比如,2001年盛夏,变卖了最后一辆私家轿车坐公共汽车去保护区的情景。 ?
? “靠在座位上,我浑身大汗,与奔驰车的感觉显然不一样,”他笑着说,“不过,什么都能习惯。再说,我小时候也就是个放牛娃而已。” ?
? ?
? 从放牛娃到神笔马良 ?
? 饥饿,是邢诒前中学4年关于青春期的惟一记忆。 ?
? “如果钢笔掉到地上,我不敢马上弯腰去捡,”他说,“如果有人在旁边叫我的名字,我只能慢慢地转过头去看。不然,一下子就会眼冒金星。” ?
? 海南省文昌市是著名的侨乡。1956年农历七月初七,邢诒前出生在该市东路镇名人山村。侨乡大多是历史上很贫穷的地方,人们只有漂洋过海,外出谋生。 ?
? 1979年11月16日,23岁的邢诒前怀着金光闪闪的梦想,离开他供职的广东省琼剧院(现海南省琼剧院),赴香港投奔父亲。双层巴士把邢诒前父子带 到了一个叫做“土瓜湾”的地方:30多平方的破旧楼房,住着全家6口人。第二天,邢诒前就成了香港建筑工地的搬运工,此后一年,他不停地变换各种粗糙的工 作,白天衣服会湿透好几次,晚上就在客厅的躺椅上沉沉入睡。那是他记忆中一段“贫困得没有尊严”的日子。有一次,他到一家餐馆见工,正在进餐的几乎所有人 都盯着他看,也许是他的装束太寒碜了,邢诒前突然觉得手足无措。 ?
? 1980年,邢诒前往返广州和香港,做起了“进出口生意”。两个巨大的、塞满牛仔裤或者小日用品的帆布包,是邢诒前进入内地时的“行李”。“这个生意没挣到什么钱,”邢诒前说,“之所以坚持做这个,是因为我喜欢那种自己做自己老板的感觉。” ?
? 转眼到了1982年,为了“生意”方便,邢诒前看中了一个“歇脚的地方”:深圳“南洋大厦”的一套小房子,50多平米,总价14万港元。他费了几个月的口舌,终于说服母亲借给他2万港元付了首期,往后每月按揭的1000多港元自己负担。 ?
? “‘小财在己,大财在天’,”邢诒前说,“很多东西既是头脑,也是运气。” ?
? 1985年,运气来了。依然满头大汗提着两个帆布包的邢诒前注意到,深圳那个“歇脚的地方”,已经是价值40多万港元的物业了。他当机立断将房子出手,净赚30万港元。这是邢诒前的“第一桶金”。 ?
? “我不敢怠慢,钱袋捂得很紧,连母亲那2万元借款,也一直没有还kk我想做一点大事业。”邢诒前把这些钱带回海南,在琼山县(现划归海口市)开了一家服装厂,然后是第二家、第三家。1990年代初,30多岁的邢诒前成了拥有200万港元资产的商人。 ?
? 1992年,运气又来了。邢诒前让厂里的人给政府写报告,在服装厂附近要4亩土地,打算建一座职工宿舍楼。几天后,工作人员拿来土地批文请他过目。 ?
? 邢诒前一看,勃然大怒:“我让你要4亩地,你怎么要了10亩?我要这么多地干什么?” ?
? 原来工作人员把“邢总”说的“4亩”听成了“10亩”。既然已经批下来了,邢诒前不便退回,只好花了60多万元,买下了这10亩地。 ?
? 了解海南省经济发展历程的人不难猜到,1992年的海南,对一个手里有点儿钱的人意味着什么,对一个手里有块地的人又意味着什么。“那时候,海南的报 纸上整天都是公开竞买的消息,土地一天一个价钱,噌噌噌地往上蹿。钱好像失去了意义,变成了一串数字,看得人目瞪口呆。”邢诒前刚刚到手的10亩土地,价 格在几个月之内竟然最高上涨了50倍之多。 ?
? 盖职工宿舍楼显然已经不合时宜,邢诒前很快处理掉服装厂,投身房地产。“海南怡田房地产开发有限公司”随即成立。1993年,邢诒前攀上了财富的巅峰,房产,汽车,土地,别墅,总共算起来,他拥有2亿元左右的资产。 ?
? 挣钱的方式,显示了一个社会的风貌;花钱的方式,则表现了一个人的精神。邢诒前开始了大肆挥霍的生活。 ?
? “钱,土地,我都有。我就买最好的房子,最好的汽车,最好的写字楼。我先开一辆皇冠2.8,又换成奔驰500,再买一辆凌志400。” ?
? 邢诒前的夜晚从中午开始:他裤兜里塞着两叠现金,“这边1万,这边1万”,惟一的念头,就是在回家之前减轻裤兜里的负担。 ?
? 据居住在海口的海南作家陈颖全说,邢诒前一点也没有势利眼。他的挥霍是不分对象的。无论商务应酬还是日常玩乐,无论对方是富商还是穷亲戚,无论多年至 交还是萍水相逢,他的豪宴总是坚持同一个档次,只要大家尽兴,“邢总邢总”赞不绝口,他就满面春风,笑声朗朗。 ?
? “我可能是想通过花钱的快感,补偿少年时期的饥饿和青年时期的艰辛。”邢诒前说,“我的挥霍欲得到了释放,这可能是人性恶的方面吧。我觉得累,也乐在其中。” ?
? 挥霍为邢诒前赢得了喝彩,造福桑梓则为他带来另一种满足感。 ?
? 1993年,发了财的邢诒前衣锦还乡了。他不安地发现,阔别十几年的乡亲依然贫困。于是,在城市里挥金如土的邢诒前,在故乡名人山村又扮演起了“神笔马良”的角色。 ?
? “中学课本里马良的那支笔,能满足穷人所有的愿望,有一段时间,我觉得我就像拥有神笔的马良一样,给家乡的人带去他们想要的一切。”邢诒前说。 ?
? 邢诒前给村里修了个水塔,给乡政府捐了汽车,运来几大卡车的布料、衣服,分送给各家各户……当时传到邢的亲叔叔耳朵里的一句话是:“向诒前借钱,比去银行取钱还容易,因为不用排队。” ?
? “有时候别人来借钱的时候,我担心自己稍有迟疑,会给乡亲们带来不安和伤害。这种感觉我知道的嘛。”邢诒前说。 ?
? 据跟随邢诒前工作达10年的会计詹尊桓粗略统计,这些年来,邢诒前投入各种公益事业共计700万元左右。随手借出去的钱,约有200多万。 ?
? 当年,海南省政府授予邢诒前“爱琼赤子”称号,文昌市政府授予邢诒前“福造楷模”的称号。他成为文昌市“特别荣誉市民”,同时得到了一把纯金钥匙。
邢诒前的“大事业” ?
? 就是这次还乡,乐呵呵的“神笔马良”,不止一次地站在荒草丛中,皱着眉头。 ?
? 原本波光粼粼的“白鹭湖”已经成了毫无灵气的一潭死水。更远处,浓荫蔽日的森林正在日渐萎缩。天空中,划过天际的鸟群早已不知去向。 ?
? 作为富人,邢诒前也有自己的爱好:他喜欢鸟,喜欢树。 ?
? 1993年开始,邢诒前经常在路边买来待售的鸟,请人喂养康复后放生。有一段时间,哪里有人砍树,邢诒前就会出现在哪里,花钱把树买下来。于是,远近 乡村缺钱需要砍树的人,在动手前都会给邢诒前捎来口信,如果“老板前”(邢诒前的绰号)需要,树就卖给他了。 ?
? 这一切似乎于事无补:“老板前”保护一只鸟,同时有不止十只鸟在枪声里丧命;“老板前”赎买一棵树,同时有不止十棵树在利斧中倒下。因为人们需要钱,眼下就需要钱:树可以变成木材,木材可以换钱;鸟,打下来卖掉,同样是钱。 ?
? 1995年,当地报纸上的一则广告,让邢诒前深感震撼。整版广告上,一个孩子问母亲:“妈妈,鸟是怎么飞的?”邢诒前回忆说,他曾经在香港接受到的生态和环保观念,被这个广告激活了。他从此变成了“一个自觉的环保主义者”。 ?
? 这才是他要干的大事业:利用保护区内特有的热带自然景观和奇异的人文景观,将保护区开发成一个融自然保护区、高级旅游度假区、园林商住区等为一体的大型万亩乡村公园。 ?
? “这个思路是我突然想出来的,今天看来,我虽然从来没有在行动上贯彻这个理念,但我也从来没有忘记它。”邢诒前说。 ?
? 1995年,邢诒前出资420万港元,注册成立了“海南怡田农业工程有限公司”,1997年,文昌市政府批准邢诒前创办“名人山鸟类自然保护区”为市级保护区,面积3.26万亩,覆盖22个自然村的1500多户人家。 ?
? 邢诒前建立了一支巡逻队,日夜不停、风雨无阻地巡行在莽莽丛林里。“我不签字同意,就一棵树都不能砍,”邢诒前说,“我是主张尽量少砍树的,最好一棵都不要砍。” ?
? 刚刚竖立起来的保护区警示牌,很快布满了弹洞刀痕。有人说:“村子里的树,是我祖宗留下来的。砍不了树,就砍人的头。”事实上,保护区内的荒地和树木 仍归农民个人所有,只是砍树需要经过政府部门的批准。不过邢诒前不在乎这些树属于谁,只要让树在原地生长就行了。他的法子是:出钱,“解决乡亲们的燃眉之 急”,使古树免于电锯之灾。 ?
? 他还建立了一支“绿化队伍”,专门负责从保护区以外的区域,把濒临砍伐的树木移栽到白鹭湖边。白鹭湖位于保护区之内,它周围的2000亩土地,是邢诒 前从农民手里租来的。他在这里创办了初具规模的旅游度假区“名人山庄”。记者在“名人山庄”看到了几棵从科学角度来说堪称珍贵的野生蒲葵树,邢诒前兴致勃 勃地讲述1998年夏天亲手抢救这些蒲葵树的曲折故事,花了多少天把树挖出来,怎么动用了平板车、汽艇、大型汽车、解放牌卡车、东方红拖拉机,最后还砸坏 了几棵电线杆,赔了几千元钱。 ?
? “名人山庄”的老会计詹尊桓告诉记者:“在移栽的时候,邢总可以几天几夜不睡觉。树种好了,他就高兴。花钱劳累,一觉醒来,就什么都忘了。” ?
? 单是这种“买树”的花费,10年来共计约400多万元。保护区的日常运作,10年来共投入约200多万元。邢诒前还通过吃吃喝喝、私人关系、乡亲之谊 来树立自己的环保形象,持续地慈善,持续地有求必应,反复在大型宴会上宣讲理念,以维持保护区内居民的“自觉性”。这样的钱究竟花出去多少则无法计算。 ?
? 大约在1997年前后,邢诒前在他的保护区里,又看到童年的风景了:几万只鸟生活在浓荫蔽日的森林里,百年古榕慷慨地伸出千百条手臂遮蔽着树下昏昏欲 睡的村民。更令人称奇的是,2003年12月1日夜,海南欢乐节文昌市分会场所在地“名人山庄”的“白鹭湖”畔,出现了惊人的一幕:在邢诒前上台致辞时, 树林里突然飞出上万只白鹭,它们欢叫着飞越会场上空,庆典为之中断。 ?
? ?
? 千金散尽 ?
? 白鹭盘旋的时刻,邢诒前早已身无分文了。 ?
? 1994年年初,海南房地产泡沫开始破裂,邢诒前的2亿元资产急剧缩水,他只当了不到1年的亿万富翁。 ?
? 更重要的是,在资产大幅缩水的时刻,邢诒前却没有时间和精力处理资产问题。1993和1994年正是他大量移栽树木、精心培育“名人山庄”的关键时 刻。1995年,又是他成立农业工程公司、为建立保护区奔走的时期。有那么几次,邢诒前离开重要的商业谈判,匆匆赶回家乡,解决村民砍树打鸟的问题,往往 一忙就是好几天。生意伙伴摇头叹息,说邢诒前根本就不是个做生意的人。 ?
? 从1996年开始,邢诒前不得不出售资产了。先卖大卡车,接着卖小汽车。到了2002年,位于文昌市东部海岸的500亩土地,因多年没有开发被政府收 回;他的海边别墅,也于同年以二十多万元的价格卖掉了;最后一部汽车,送给房地产公司的助手,抵偿拖欠的工资。房地产公司已经三四年没有做年检了,实际上 等于破产。 ?
? “我既要做生意,又要操心保护区。结果,三心二意的,什么都干不成。”邢诒前叹息道,“商场如战场,集中精力去做都不一定成功,何况我这样?” ?
? 2002年年底,邢诒前用完了所有的存款和现金,生活都成了问题。 ?
? 2003年,他回到香港,想方设法凑了70万港元,其中相当部分,是他妻子的私房钱。返回海口后,邢诒前听说某个地方有很好的树可能被砍伐,立刻赶到那里。结果,他不但买了树,更花钱修了路,给村里拉电线。本应用于挽救危局的钱,就这样没有了。 ?
? 2003年底,邢诒前向文昌市市长提交了一份报告。报告说,自1990年代后期以来,各方面欠邢诒前的款项,总共有数百万元之多。邢写道:“几百万元 的沉淀在我的事业遭受了挫折的今天,足以使小企业一蹶不振了。”市长批示说:“对事业的执著追求,难能可贵。困难是暂时的……” ?
? 2004年11月2日,两个村民找到邢诒前,递上一张在保护区砍伐120棵树的申请,上面写满了有关部门“同意”的字样。他看了村民一眼,村民脸上立 刻出现局促不安的表情。最后,邢诒前默然签字,写下了“同意”。他说:“我其实是想把这些树买下来,但我没有钱了。不同意砍树,他们孩子上学怎么办?” ?
? ?
? 独坐“白鹭湖”边 ?
? 白鹭湖边已经很久没有新树移栽过来了。今年年初,邢诒前在保护区入口处竖立了一个指示牌,上面写着:“这里只有自然和健康”。 ?
? 有人说,邢诒前真的是没有钱了,连他自己都承认,除了“自然和健康”,他一无所有。“从纸面上计算,邢诒前仍然是个亿万富翁,”海南作家陈颖全说,“‘名人山庄’的每一棵树,都是邢诒前买来的,是他的财产。不少树很值钱。” ?
? “我不能这么做,”邢诒前说,“要是砍了第一棵,就会砍第二棵、第三棵。还有,如果连我都砍树换钱了,我又怎么给乡亲们讲保护古树的道理呢?我花钱买树、救树,不就成了很虚伪的事情了吗?” ?
? 今年上半年,一筹莫展的邢诒前回到香港,找到“世界自然基金会”香港分会,想在那里谋得一个职位用以养家糊口,如果幸运,也许有东山再起的可能。 ?
? 他在门口徘徊良久,终于敲门进入一个办公室。一个下级官员用怀疑的目光打量着他,说:“我们只管香港的事情,不管内地的事情。” ?
? 邢诒前本以为自己作为一个拥有私人自然保护区的人,应该在基金会受到某种尊重。但在那一刻,邢诒前还是觉得有些如坐针毡,甚至脸色可能也发红了。 ?
? “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邢经常用这些话安慰自己。他仍然在酒酣耳热之际,与几个至今以朋友相称的人高谈阔论,放声大笑。他把这样的聚会看成“强心针”。 ?
? 现在,文昌市以至于海南省的官员,不时地前来“名人山庄”,以示支持抚慰。更有大中小学生结队前来参观私人自然保护区的美景,这让千金散尽的邢诒前感到安慰。 ?
? 有时候,邢诒前也会变得激愤起来。他曾对一群前来参观的中学生大讲尊严问题。他大声地问道:“我们,作为人的精神跑去哪里了?我们的历史跑去哪里了?我们的骄傲跑去哪里了?为什么到处都是低三下四的人?” ?
? “名人山庄”的员工看见,他们的“邢总”经常坐在“白鹭湖”边沉默不语,一支接一支地吸烟。 ?
? 现在的邢诒前不想离开保护区一步。如果他离开了,保护区“将在几个月之内”彻底毁灭。他觉得自己是保护区的一面旗帜。 ?
? 11月17日,两个慕名而来的杭州商人和他谈合作开发的事情。后来,一位客人向记者抱怨,每谈到具体操作,邢诒前总是语焉不详,只有谈到环保的时候,他才变得兴奋。另一位客人则被邢诒前迷住了,在他口若悬河的时候不停地点头称是。 ?
? 邢诒前的手机每天响个不停,大都是员工问“那根电线那棵树”诸如此类的园子里的琐事。11月17日,他带记者巡视他的园子。一边指点着,一边自言自语:咦,昨天这根电线还不在这个位置…… ?
? 看得出,这园子里每片树叶的变动都会让他心神不宁。 ?
? ?
邢诒前:我在理想主义的路上走太远了
“我相信‘为人民服务’” ?
? ?
? 记者:你花出去很多钱,有挥霍出去的,也有捐献出去的,也有投入到自然保护区去的。现在回头再看,你怎么评价这几种花钱的方式? ?
? ?
? 邢诒前:我这些年花出去的钱,只有造福桑梓和建设保护区的部分,事后被证明是有意义的,也是我至今受到村民尊敬、政府肯定的原因。 ?
? ?
? 以前那种奢侈,实际上也是一种苦,回头看,感到收获非常有限,觉得累。生命已经非常有限了,如果再那样,就成了浪费生命。所以有罪恶感。 ?
? ?
? 财富是社会责任,负责任地花钱,是拥有财富的人的责任。我花掉了所有的钱,有些招人耻笑,有些被人赞颂,这让我知道了拥有财富和支配财富的意义。 ?
? ?
? 记者:有些人可能更情愿捂紧自己的钱袋子,看到财富积累的数字噌噌往上长就很有成就感,而你似乎不是这样的。你很喜欢给予的快乐?享受因此而来的荣誉? ?
? ?
? 邢诒前:我是个理想型的人。我的快乐并不在于数字的多少。财富给人带来的快乐,是在运用财富的过程中。这样说来,财富的确给我带来了快乐。 ?
? ?
? 我的钱解决了村民的困难,他们尽管没有说出来,但看到你的时候,表现出来的热情和表情……“老板前”这个称呼,一方面表现当时我的辉煌,另一方面也是 对我的一种感激、一种友好。尽管我已经没有钱了,但村民们仍叫我“老板前”,我虽然面红耳赤,但他们仍坚持这么叫我…… ?
? ?
? 我也感受到了财富带来的荣誉,公益事业的投入的确给我带来了荣誉。政府方面给我的奖励很多。金钥匙,放在哪里了?一年前找,也没找到。究竟是丢了,还是放在哪里了?我至今没有弄清楚。 ?
? ?
? 记者:是曾经苦难让你懂得慈悲,还是有赖于毛 ? 泽 ? 东时代的教育?这种财富观是你这一代富豪共有的吗?你觉得你和新一代的,比如网络英雄那一代的财富观有什么不同吗? ?
? ?
? 邢诒前:两方面的因素都有。我是苦人家的孩子,童年的贫困,少年的饥饿,再加上那时所受的教育,都让我形成了那种财富观。我觉得我在这方面偏重了一 些,突出一点。我的这个特别之处,也是导致目前困境的重要因素之一。现在看来,成功的人,不应该这样。但我觉得,像我这样,不见得就不会成功,不过波折多 一些而已。 ?
? ?
? 记者:听说你在毛 ? 泽 ? 东的祖父坟前许过愿,要为人民服务? ?
? ?
? 邢诒前:去韶山是在2001年夏天,专门去了一趟,看完当天就回来了。在毛 ? 泽 ? 东的祖父坟前许下这么一个心愿:请保佑我像你的孙子一样,为人民服务。有一次和人一起吃饭,不经意地提起了这件事,没想到,让在座的人沉默了15分钟以上。 ?
? ?
? 我觉得“为人民服务”是值得提倡的,如果大家都做到了,社会就很美好了。但当大家都沉默了以后,我就很少提起了,因为得不到响应和认可,人家可能反而 觉得我这个人怪怪的。也许我有些跟不上时代了。但是我不是没有同道的,我想还是有一些跟我理念相同的人的,只是人数比较少,而我也不认识他们。 ?
? ?
? “我不得不固执下去” ?
? ?
? 记者:重新经历贫困,最大的苦恼是什么? ?
? ?
? 邢诒前:没有了钱,我的地位下降了。不但没有能力继续促进大家的生态意识,反而被人看轻,被人看成“神经病”,这是我最苦恼的。贫困,对一个人的生活 来说,其实不太可怕,一个人吃饱喝好是不难的。但是,贫困造成很多美好理想无法实现,很多好事没法去做,让我感到很痛苦。 ?
? ?
? 记者:今天这个窘境当初是不是想都没想到?你觉得今天的窘境原因何在? ?
? ?
? 邢诒前:开始虽然对其艰难有思想准备,但没有想到会维持不下去的程度。可能还是对自己的钱估计过高吧。我知道做这个事情必须要有钱,我只是没想到自己会没有钱。 ?
? ?
? 我在理想主义的道路上走得太远了,混淆了经商与公益事业的界限。 ?
? ?
? 现在我是不得不固执下去了。这个保护区,鸟变多了,鸟在我的保护下也少了警惕性,要是不搞了,鸟死了,树死了,放弃就是一种罪过,社会影响也比较大……我不得不继续,虽然知道这是另一方面的不负责任。比如我对家庭生活没有做任何规划。 ?
? ?
? 记者:感觉你的环保事业一直是孤军作战,而我们知道一些NGO在推进环保事业的时候,一个基本策略就是与当地人形成利益共同体,而你只是一个人一味往里砸钱。现在回头看,你觉得有什么经验或者教训吗? ? ?
? ?
? 邢诒前:其实大多数村民是支持的,我觉得后来我已经取得了全体村民的支持。 ?
? ?
? 记者:有没有更长远的计划,东山再起的计划?我们指的是重新积累财富的计划,有了钱重新再谋环保之路,也会比现在从容得多。 ?
? ?
? 邢诒前:世事难料,人的命运,我自己也不太清楚。目前考虑最多的,是解决家庭生活困难。至于积累财富,考虑比较少。我在乎的惟一的事情,是要证明,保护和开发并举可以带来财富,对此,我还是有信心的。 ?
? ?
? “我的结局取决于时代” ?
? ?
? 记者:有人觉得你的财富的得来是运气大于头脑,财富的得来,让人看到了运气,财富的消散,让人看到了冲动,惟独没有看到控制财富的智慧。你怎么看? ?
? ?
? 邢诒前:我发财只是运气?我反驳这话。 ?
? ?
? 小生意,需要大脑筋的。大生意,就是小脑筋了。 ?
? ?
? 我是从小生意做起来的,要是没有小生意的资本,大生意也来不了。后来做服装厂的时候,从订单、款式、运输、生产、管理……小到一颗钮扣,大到进口的设备,都需要自己决策。有了这些经商经历,才有后来抓住机会很快赚钱的可能。 ?
? ?
? 保护区是我10年前就开始的生意,是大生意。通过保护区来赚钱,不仅是个人、公司的事情,而且是整个村庄、整个社会的大事业了。这与过去的生意和脑筋都不一样。这是时代的变化。 ?
? ?
? 记者:你希望将来别人怎么评价你? ?
? ?
? 邢诒前:我更关心目前别人对我的评价。对我的评价,决定着我的保护区的前途,也反映了社会环保意识。社会对我的评价与我的事业是分不开的,对我的评价,就是对我的事业的评价。 ?
? ?
? 现在只有我一个人在搞私人保护区,我希望会有更多的私人保护区出现,并且运作得更加成功。我现在是成功的,但路子似乎有问题。 ?
? ?
? 还有,我想知道,私人保护区究竟在我们的社会上有什么样的地位。这种没有围墙,没有隔离带,不与人争地的保护区,与那种禁止人类进入的保护区相比,人 与生物自然和谐,这样的保护区要多搞。但是,这样的保护区又特别难搞,人住在里面,情况复杂,应该作一个呼吁,提高全民的自觉性,才能把保护区搞好。 ?
? ?
? 我这条路要走到底了,结局如何,应该决定于我们这个社会,我们这个时代。